藍天‧微風

2004.02.18 中國時報
人生調色盤 教他避險 讓他冒險！ ◎文/洪蘭（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）
http://news.chinatimes.com/Chinatimes/n ... 77,00.html

最近喝春酒，席間聽到很多人在談師大研究生在奇萊山上作研究，遇到大雪，該不該救他下山之事。大家七嘴八舌，有從父母的觀點，有從社會成本的觀點，所有的人都覺得應該要強制他下山，就是沒有人從當事人的觀點問他願不願意下山，我覺得研究生年齡閱歷都達到法定成年人的標準，應該可以為自己的事負責，他如果沒有開口，我們旁人不應該「為了他好」強制他下山。

歷史上有多少遺憾事都是「為了他好」而發生，為什麼我們不能尊重當事人的選擇？很多小孩子等不及長大就是因為未成年時處處要聽大人的，而大人看事情的角度與孩子不同，常讓孩子覺得是「被迫」去做，心不甘情不願時，做出來的成績不好，被父母責罵，徒增親子間的摩擦。

其實真的要為孩子好，就要放手讓他去做，自己在後面作後援會，即便他失敗了，這個教訓也會使他終身不忘，他的一生會比那些從來不曾犯錯過錯的人有意義。

從動物上來說，被人飼養的豬牛羊它們的腦都比原野上的同類小了三分之一，因為不需要為自己的生存求競爭，一切都有人在照應，腦就變小了。1973年得諾貝爾獎的羅倫茲就很不喜歡被人豢養的動物，認為牠們貪婪、愚蠢、過度交配，他曾對一隻追逐著他不放的莫斯科鴨大叫說：「走開，你這個又肥又蠢的廢物。」因為被人豢養的動物長肉長肥（這是主人所欲），個性溫和（必須討好主人，不然不給飯吃），和呆笨（每天日子一成不變，沒有挑戰，腦筋就遲頓了）。

我們常把現在的孩子叫做草莓族、飼料雞，但是可能不是他們的錯，是我們不肯放手讓他們去冒險、去成長。其實人生何處無危險？閉門家中坐都會有飛機撞進來，比較好的方式應該是教孩子如何應付危險，而不是逃避危險。父母應該花時間分析每一件事危險的地方在那裡，它的後果可能是什麼，孩子其實都不笨，知道了後果都能順應情境去避免，最怕的是無知，不知自己行為的後果可能帶來什麼災難。

我們不可能跟在孩子後面一輩子，只有教會他才是真正為他好。以前加州大學有位學生他的論文做的是撒哈拉沙漠中的地鼠，他在收集論文資料時，曾在撒哈拉沙漠住兩年，每天吃鮪魚罐頭與花生醬三明治，連聖誕節都不能回家，因為動物不過節。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覺得他與眾不同，眼睛機靈，回答簡單扼要，臉上充滿自信，問他苦不苦時，他說一點也不苦，因為他對自己的研究有興趣，正是孔子說的「人不堪其苦，回也不改其樂。」我認為能夠到達這個境界的人是有福的人，作父母的應該感到很高興自己的孩子找到他的興趣和理想。

做父母的都會擔憂孩子的安全，但是應該教他如何避免危險，而不是把他栓在身邊，停在港口的船是最安全的，但是那不是造船的目的。

上週日我大伯父到龍洞釣魚，結果不幸被海浪捲入，失去生命。
他在那裏釣了十多年，十分地熟悉當地地形海潮，也自小在漁村長大，自然是諳水性的。那天他和朋友去，一馬當先選了一個十多年來從不會有大浪出現的礁石上，朋友還開玩笑地說：好位子被搶走了。豈料，他才在備釣具時，一波無情的浪襲來，將他捲入冰冷的海水裏，他的朋友急忙抛下繩索，他也抓到了，甚至反應很快地將它纏繞在手腕上，那一刻，我相信他朋友及他自己都以為可以救上岸了，哪知，也許是命中注定，另一波更無情力量更大的浪兜頭潑下，繩索就此鬆去，朋友再丟下泳圈，準準地抛在他身邊，可此時的他，已雙手向天，直直地墜入寒深的海底了。經過二個多小時的打撈，早已氣絕的軀體才被發現。
這件事讓我的胸口至今還覺窒息，尤其想到他瀕死前的掙扎。
我大伯父愛釣魚眾所皆知，他又深諳水性，也挑了一處大家都認為最安全的礁石準備垂釣，怎知會遊向地府?我公公說海釣真危險，以前我不這麼認為，總覺得做好準備，釣魚是一項還算健康的活動，現在，我無法教自己不想，如果我們大家早點勸我親愛的大伯父不要去那無情的海邊釣魚，是不是他仍可健在人間，至少不會這麼意外地離我們而去啊！
我兒子十分膽小，二歳七個月的他不敢爬上遊樂設施，怕高，不敢踩上排水溝上的鐡蓋，以前我十分擔心他這樣，經我大伯父的事件，我反而會想，我兒子不要我放手，也許\還安全些。